大食人間煙火

親愛的孩子：

39週又3天，媽媽拍了一張蹦兔姊與媽媽肚子的合照、po上臉書表示等待產兆，我們獲得了親友們的許多祝福與溫暖的叮嚀。那個晚上妳動得特別厲害，我有感覺，臨盆應該就是這兩天的事了。

清晨，起來上廁所，發現似乎有破水的跡象，但又不是傳說中「啵」一聲嘩啦啦的那種。我還上網google了一下，發現有「高水位破水」這回事，覺得應該跑一趟醫院較為保險。等到6點多，我去叫醒妳的阿嬤，我們決定也帶著妳的姐姐前往醫院。我一邊電話通知把拔，好巧，妳就選在妳父親連休10天的首日。我所擔心在台中、甚至在學校破水的情況都沒有發生，一切都這麼水到渠成。

親愛的孩子，這天是週日，清晨六點多，有溫暖又慵懶的陽光。我記得那天晨曦從門的外邊透進來的樣子，那樣充滿希望。那是妳來這個世界的那天的清晨。

我們先回台中拿取待產包，路途上，我隱隱感覺有規則的陣痛，約10分鐘一次，就像是生理痛那般。8點多抵達中山醫，報到時看到護理人員們一陣苦笑，原來當天產婦特別多，待產室爆滿，有好多寶寶選擇今天抵達這個世界。做了驗尿等基本檢查，我在待產室，護理人員要來查驗我是否真為破水時，嘩一陣水聲，這下不用驗，是真的破水了。

這是真的要生了。親愛的孩子，我聽著妳的胎心音，我們的戰役即將開始，妳會害怕嗎？經歷第一胎的經驗，了解生產那種刻骨的痛楚，其實媽媽心裡是非常緊張與害怕的，但想著即將與妳見面，我又帶著興奮與喜悅的情緒……。妳會長什麼樣子呢？生出來的模樣，會與妳姐姐眉目肖似嗎？

辦理住院手續同時，護士來為我進行例行檢查與內診，一看居然開4-5公分了，第二胎產程較快，應該不用等到晚上就會生產了，因此護士並未主動詢問我是否要打無痛分娩。我應是人生最後一次生產，倒也想體驗一下自然產疼痛的尺度，也就硬著頭皮上場了。

護士來說，主治醫師赴台北開會，下午4點多才會回來，4點多前生產會由其他醫師代理。中午12點多，妳的把拔與中興阿嬤都來了，我卻沒有感受到強烈陣痛的感覺，索性起來走走。1點半內診，只開6公分多，時機未到。

我閉眼休息，感覺陣痛有加劇的跡象，但都在可以忍受的範圍。3點多再度內診，發現羊水呈現墨綠色，顯示已有胎便，為保護胎兒、加速產程，便把羊水弄破。羊水全破後不久，我便感到強烈的陣痛一波波襲來！

經歷過第一胎的經驗，我了解陣痛的威力，告訴自己「牙一咬，很快就過去」，卻還是痛得昏天暗地。最痛時，我把整個身體蜷曲在一起，抓住床欄或頭髮，才能轉移或舒緩痛楚的感覺。

第一胎生產時，我經歷了16小時的產程，又睏又疲憊，最後幾次大痛時，我是痛得昏昏沉沉。這胎卻是徹底清醒的，生生的熬過一波又一波的疼痛，雖然只有一個小時，卻像沒有盡頭似的。4點多，一陣大痛襲來，我在慘烈哀號後，感覺有什麼東西重重壓迫了骨盆腔，知道是寶寶下來了，喚來護士檢查。子宮頸已全開，可以進產房了。

親愛的孩子，那一刻我有一種放鬆的感覺，這一切終於要進入尾聲了。她們七手八腳把媽媽的病床推進產房，痛楚仍陣陣的漫開。護理人員在產房產開部陣，我全副武裝躺上產臺，好像在刀光血影中，輪到我們上場了！

媽媽記得，最劇烈的一波陣痛來襲時，疼痛好像從腹內深處，向四肢百骸蔓延開來。我在產房發出近乎淒厲的哀號，護士告訴我「媽媽加油，現在是最痛的時候，妳呼氣、吐氣，不要亂叫，這樣會用錯力氣」，他們一邊鼓勵打氣，一邊指導幾乎已痛到大吼大叫、胡言亂語的我如何呼吸，如何用力。

在身體巨大的痛楚中，我想著妳。我想像著妳小小的身軀，如何在黑暗狹小的甬道中奮力向前鑽，如何承受來自母體龐大的推擠力量……。我想像著，妳的身體現在被推擠到我身體的哪個部位，會不會疼痛？會不會害怕？黑暗中有沒有一道出口的光引領妳前進？

孩子，這樣的想像讓我有力量。讓已經聲嘶力竭的我，可以再鼓起一次又一次的力氣，引領妳來到這個世界。

在醫護人員的引導下，迎著最後一波宮縮，咬牙、用力，17點06分，在一股恍如可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後，我感覺什麼東西滑出身體……。

是妳來了！3120克，50.5公分的小傢伙，我終於把妳生出來了。等待了幾秒，媽媽的一顆心在聽到妳洪亮的哭聲後，才終於安定了下來。

經過基本的護理，他們把妳放到我身上，護士數著妳的手指、腳指給我看，一切平安健康。原本還在大哭的妳，一趴在我的胸口，居然就不哭了。我緊緊的抱住妳，妳渾身濕濡，眼神有種甫到人世的惶惶然，歷時10個月，妳像跋涉山重水複，從遙遠的地方來。

謝天謝地，我們終於見面了。我抱著妳，心裡只有感恩再感恩，擁有第二個健康的孩子，這是上蒼多麼深厚的恩澤。我抱著妳被推出產房，妳的爸爸、兩個阿嬤在門外候著，誕生的喜悅簇擁著我們。

親愛的孩子，媽媽記錄下這些過程與細節，是希望妳記得，往後的人生道路，萬一、萬一有山窮水盡的一刻，妳都要記得，媽媽是怎樣氣力耗盡把妳生下來；親友們是怎樣的期待與祝福著妳；醫院的整個醫療團隊，是如何協助我們；以及，來自生命神奇的、排山倒海的力量，如何迎接妳來到人世，成為我們家的孩子。

生產，對我們來說都是難得珍貴的經驗，這是妳人生的第一個課題，於媽媽則應該是此生最後一次生產。希望我們都一直記得，生命有多麼貴重。

2014.9月

生產前一天，蹦兔姊姊與妳的合照。

小熊妹出生的第一張照片， 3120克、50.5公分。

左：攝於2014.8.17，右：攝於2014.8.18，中山醫大附院。歡迎妳來，小熊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