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食人間煙火

從10月10日開始有疼痛感，經過六進六出醫院，10月13日晚間近9點，我終於被醫院留下正式待產了。

此時我的開指數大約5-6公分，而寶寶40週又3天。醫師說今日若無進展，明日將幫我催生。我信仰自然，倒不希望走向催生一途，於是跟小傢伙商量說，咱們就痛快一點，今晚見面吧！

母親與父親經過三日等待，今晚特地趕來探望我，知我「終於」待產，既鬆了一口氣，新的憂慮又浮上眉梢。畢竟生產是有風險的，「生得過，雞酒香；生不過，四塊板。」我雖懼怕疼痛，但此時倒是氣力滿滿，期待多過害怕，想要一鼓作氣把兔子生下來！

9點多，護士來替我做了一些基本護理，包括驗尿、抽血、灌腸等。因我開指的速度停滯，醫師還指示幫我打一支針，加速產程。10點多，一股崩天裂地的疼痛突然規律襲來，這一波疼痛扎扎實實讓我了解何謂「陣痛」，與此痛一比，前幾天的痛感幾乎微不足道了。

「來了，這下是真的了！」我心裡明白，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戰役要開始了。寶寶的心跳聲透過機器，怦然作響，我想起懷孕時第一次聽到她心跳聲的情景，覺得我的人生從來沒有一刻，像此時這麼勇敢，「兔子妳放心！馬麻一定平安帶妳闖出來！」

咬牙撐過這一波疼痛後，護士來內診，開近7公分了。護士詢問需不需要打無痛分娩，自費6000元；她也告知我，因已開指7公分，也可能很快進入產房，需不需要打無痛值得考慮。我一來信仰「自然」，二來想要知道「到底可以有多痛」，天真地覺得「產痛」再怎麼痛，一定也是人體所能忍受的範疇，否則依照進化論，人類早滅種了。於是居然豪氣干雲地跟護士說：「暫時不用，等我受不了再說。」

但，我很快就後悔了！12點左右，強烈的疼痛一波波密集來襲，我痛到全身蜷曲，哀號連連，但陣痛一波強過一波，我才咬牙忍過一回，下回更強更久的痛旋即又來。凌晨1點多，羊水破了，疼痛加劇，我再也受不了！終於讓孩子的爸招來護士，「讓我打無痛分娩！拜託！」

找來了護士，才知道無痛分娩也不是說打就打。程序是，要先電洽主治醫師，獲醫師同意；然後要會診麻醉科，完成程序後再推到麻醉室施打。但是，護士說：「因為已開7公分，麻醉科若考量施打後一旦開指速度太快，妳會沒有力氣生產，也可能不會幫妳打。」我相信自己一聽可能無法施打，一定面色慘白。當下我後悔死了，當初在逞什麼英雄嘛！

護士去進行無痛分娩的程序後，我又經歷了幾波的陣痛，痛到昏天暗地，撐到2點多，終於來了兩個護士，把我的床推到樓下麻醉室。回想起來，打無痛分娩前的那波疼痛，似乎是那個晚上最劇烈、最密集的。我連躺在推床上、在電梯裡，都痛到身體捲在一起，進入麻醉室後，哀號地跟麻醉師說：「醫生救我！」記得一位聲音很溫柔的女麻醉師，還用一種感同身受的語氣說：「馬麻痛就叫出來沒關係，到開7公分才打，妳已經很勇敢了。」

無痛分娩實在是一種神奇的東西，施打完成後，我即刻一種全身「惡靈退散」的感覺，所有的疼痛感真的都感覺不到了。在麻醉恢復室停留至一切沒有問題，我被推回待產室，已凌晨3點多，老公與婆婆仍在一旁守候。此時我全身輕鬆，頓時感到倦意，在護士鼓勵下，放心的睡著。


左下：準備住院手續 。 右下：陣痛來前，還不知死活地與兔拔亂拍照。
左上：陣痛原來是這回事，真會痛到昏天暗地。右上：打完無痛分娩，宛如置身天堂。

＊

直到護士再度來為我內診，大約6點，開9公分了。我一聽大喜，以為要生了，趕緊請老公打電話給母親。過了一會兒，逐漸感覺胎頭下迫，疼痛感也一點一滴的恢復。6點50分，麻醉藥效終於全部繳械，可怕的陣痛再度來襲，且伴隨著骨盆腔越來越沉重的下墜感。

期間，麻醉師有來加了一劑藥劑，但藥效已不大。我知道此刻起的陣痛，只能靠自己頂過去。我既疲憊又痛得昏昏沉沉，幾度閉上眼睛熬過一波疼痛後，都覺得「再來一次我一定暈過去」，神奇的是，再來一次我也居然都撐過去了。我迷迷糊糊想著，原來，女人是經過這樣的歷程，才會「為母則強」。

8點多，母親帶了一鍋新鮮魚湯，從南投趕來。我卻還停留在9公分，這兩個小時一點進展都沒有。護士來教我用力與呼吸，希望加速胎頭下降，老公則在旁邊握住我的手，引導我吸氣吐氣。

我又經過幾次大痛，覺得全身像被撕裂一般。恍惚中，感覺自己好像在水中泅游，彼岸近在眼前，但大浪一波波打過來，我浮起又沉下，似乎已沉到意志力的邊緣。但儀器中寶寶的胎心音堅定的呼喚我，我不斷為自己打氣，「我很痛很痛，但是兔子一定比我更痛、更害怕，這是我們最重要的一戰，加油！」

然而胎頭還是下不來。我的孩子還在一條黑暗的，狹窄的甬道中匍匐前行。

好像有一個固若金湯的蛹，把她緊緊包圍，這個破蛹的過程，好漫長，好漫長。

我們陷入苦戰！

10點多，主治醫師來巡房，我才自一波大痛中清醒。母親不忍我受折磨，詢問醫生如此漫長的產程是否正常。醫生檢查後，故作輕鬆地說：「胎頭還沒下來，那就是還沒囉！」他看我痛得滿身大汗，說：「會痛嗎？」我答：「痛死了！」他還說笑，「那無痛分娩沒有用，退錢，哈！」

醫生走後不久，一位護士來為我抽血，並轉達醫生囑咐，破水12小時內，如果仍無法生產，必須開刀；也就是說，下午1點以前如果無法進產房，勢必要挨一刀。護士說，醫生已在進行為我剖腹的相關準備，並交代我不要進食，聽候醫生指示。

我一聽到可能要剖腹，第一個想法就是「我不要吃全餐！」頓時力氣又來。近12點，產道已全開，但還不能在產道口看到胎頭。還要努力！又熬到12點半，我趕上午全未進食的母親與婆婆去用餐，並做了要剖腹的打算。親愛的老公則與我一樣滿頭大汗，在一旁全程守著，一邊引導我呼吸，一邊為我母女打氣，「兔麻加油，兔子加油！」

最後一波大痛襲來時，我伴隨節奏用力與吐納，感覺整個骨盆腔被什麼重重壓迫了。兩位護士來檢查，又引導我用了幾次力，隱約聽到他們討論說，「好像可以了！」我不敢有太多期待，掙扎著問：「怎麼了？」其中一位說：「可以進產房了！」

可以進產房了！！！

我鬆了一口氣，小傢伙終於心、甘、情、願要來報到了！

被推進產房前，我看了時間，12點57分。再3分鐘可能就必須開刀了。好啊！這個傢伙，非得讓老娘我痛到最後一刻啊！